我痛苦於文字創作的靈感。已有一段時間,很久之前我曾習慣想像,想像愛情、想像旅行、想像浪漫....於是一個個故事與人物被我製造出來。雖然那不是我真實的經歷,但當我下筆產生這些故事時,我幾乎是身歷其境的體驗那文字中所發生的時間和故事主角內心的悲喜。
近來,我不再刻意虛構故事,而寫些散文,紀錄些旅誌,寫些生活中再平凡、再瑣碎不過的事情。儘量分享些我所見著的世界與人物。我不再刻意改變真實的世界的原貌,雖然我依舊陶醉那沒有疆界的自由,力拔山河氣蓋世的英雄人物。但這一切對寫作的我來說,似乎太過遙遠。
電影「口白人生」(Stranger than fiction)中女作家凱倫(艾瑪湯普森飾),為了找尋靈感,站在數十層大樓的頂上,感受著筆下人物哈洛(威爾法洛 飾)死亡前的心情,另一個畫面切換到傾盆大雨的鐵橋旁,她全身濕透,搖晃著身子,但那支半熄半滅的煙仍夾在指縫間。她惱海中浮現筆下故事人物哈洛車禍死亡前的另一個意外畫面.......最後,她還是否決了這些畫面。因為那些都不是英雄人物的死法,這樣的死太過平淡無奇,只有巨大的衝突,才能激起讀者的共鳴,創造不朽與傳奇。
凱倫是個悲劇作家,如同文學理論學者希伯(達斯汀霍夫曼飾)所述,她殺了所有她故事筆下的英雄,她先塑造一個超完美人物,一步一步的鋪陳主角生命中的點點滴滴,讓讀者融入他的生活、愛情、價值觀...等。最後再一步步摧毀讀者心中的英雄,也摧毀讀者對劇中人物虛幻的期盼。悲劇雖然是殘忍的。但它提供了一種遺憾的心情,也觸動了靈魂中細膩與不捨的殘缺之美。這種美能在心中繾綣許久許久。
讀金庸小說,最欣賞「神鵰俠侶」中殘缺的鋪陳。楊過是小說中殘缺的典範,但卻不是悲劇人物,這樣的角色,最能符合讀者的期待。他帶著金人異族血統的原罪,被送到全真教。受盡眾人欺凌,帶著恨意與自卑叛逃離教。本來他的一生都必須活在父仇的陰影下,但他卻以失之一臂之氣慨,了卻他內心所積欠的郭家恩情。這樣的轉變,在故事中是一個上揚的節尾,讓讀者感動於小說主角偉大的靈魂。
金庸在滿足讀者期待之後,並沒有忘記「殘缺之美」。讀者心中對楊過俠骨柔情的身影擁有無法抗拒的緬懷和期待,可是這個期待落實了之後,殘缺修復了,讀者反而有一種失落,似乎故事就如此平凡的結束了。為了彌補這個被填起來的殘缺,金庸再創造了郭襄這角色,來延續故事中那個不可癒合的殘缺,亦用三根金針,滿足讀者內心渴望再見大俠風貌的期盼,巧妙轉換了原本投射在楊過身上的情感。
天龍八部中的蕭峰就沒有這樣幸運,他成就了悲劇英雄人物。阿珠隨這樣的悲劇而消散;阿紫亦跟著悲劇而沈淪,一個下抑的結尾,如雲霄飛車,死命的下衝,但卻提昇不上來,真令人心痛。單看喬峰這一線,是很悲傷的故事,但幸好在喬峰的悲劇之後,作者以虛竹這個小和尚(喬峰的結拜兄弟),另一個象徵著人性光明及正義的角色,一步步把讀者的心往上帶。這其中不乏顛覆傳統的愛情,讓虛竹面臨生死與愛情的考驗,作者殘缺了原本出家人神格的形象,反倒使虛竹成了一個更具人性的英雄。
人們心中有很多愛,即便在最後一刻,故事結束之前,我們都想改變悲劇的發生。我們不忍做一個旁觀者,更不喜歡有遺憾,潛意識中我們想伸出援手,救回我們所心愛的角色。如同救贖我們在人世間的不完美般。
作者、編劇悄悄的窺探了人們內心的慾望,藉由一個一個故事的鋪陳與安排,讓我們真正找到自我靈魂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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