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18日

蘇州情事

攝影&文字: William Wang
地點:蘇州新區(2000/10/17)

90年代初,一群出生入死的高中死黨,各個都當完兵返回了台北。20啷噹歲的小朋友。經歷了軍旅的洗練,褪去年少時的稚嫩,成為正值踏入社會的青年。

那幾年台灣世道好,百業興旺,各行各業人才缺的緊。大家才一出社會,就趕上了百年一次的台灣經濟奇蹟。沒混多久,上面四年級的主管一個個待不住,都出去開了公司。時間過的飛快,大夥沒過多久也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升遷成了公司裡的重要幹部。買車的買車;購屋的購屋。人人臉上都顯露著一副世故老練的模樣。

大概是張清芳那首什麼 "Men's Talk"的歌曲流行的利害,那群自許風雅的老同學們,當時每年都要辦一次兄弟會聚餐。並且說好只有同學死黨們單獨赴宴,嚴禁攜伴參加。別看這小小的聚餐,排場還是蠻講究的。要不辦在山裡某會館,要不就是海邊某餐廳。好像不先買台車你就別來似的。往往吃完了飯還不夠,飯後沿著南京東路的暗巷尋訪,再找間風月之處續一攤。酒店中,每個人都像發了財的大老板,小費猛發。管他的!反正錢明天再賺就有了。

那幾年,真是過足了人生的癮頭。但人生就是這麼有趣,它總先讓你飽嚐甜頭,當你一頭栽進去,它再好好折磨你一番。

又過幾年,那些相挺的好哥兒們,都已年屆三十,一個個悄悄結了婚,原本看起來時尚雅痞模樣的同學,一夕之間彷彿老了幾十歲。那每年的兄弟盛會,弄到後來只剩寥寥幾人。來的要不就那特花、特愛玩的,要不就那看起來特呆的。中間點的好貨色,都被手腳快的女人揀走了。

兄弟會辦不下去後,大家就改走清純路線,本來常辦的兄弟會,變成了一年一次的新春大團員。女人來了,小孩也來了。大家在一起哄鬧著。女人們討論著媽媽經;一旁小孩吵鬧嘈雜的奔跑著,混亂的景象,也用不著談什麼風雅了。

台灣在這些年起了巨大的變化。政治活動、社會運動,鋪天蓋地的進行著,大家聚會時,話題也小心的揀著些風花雪月的事瞎扯,避開那些敏感的政治議題。

小伍在我身旁找了個位子,手上端著一杯加了冰塊的威士忌。「唉!威廉,這幾年就算你最好了,人看上去不但沒老,還更顯得一副瀟灑的模樣。我如今真羨慕單身的人。」我拿起酒,和他碰了一下杯子,兩個人把酒一乾而盡。

這幾年,小伍眼鏡後的雙眼皮,又垂了不少。他本來在台灣一家管理顧問公司當經理,幫大企業做內部訓練。這些年隨著產業西進,生意都在華東一帶。2000年公司派他去蘇州設了個分公司,後來大部份時間就都待在蘇州。老同學間都傳說,他在那有個小他12歲的女朋友,但只是傳說,誰也沒見過。

第一次見到淩兒是在秋天,蘇州大閘蟹成熟的季節。

那一回我從上海去蘇州看他,見到了傳說中的"女朋友",本來同學都猜那女的可能是酒店裡的公關小姐,但我總覺得不太像小伍的作風。以小伍這麼挑剔的個性,兄弟會一起去酒店時,他從不叫小姐坐陪,就算是生意上出去,他也是風流的開開玩笑,但說起話來可是妙語如珠,一點也不下流,那八成又是逢場作戲的事。

見了面才知道,這"女朋友"的傳言是真的。淩兒長的極像年輕的楊紫瓊,不僅身高、體重像,連那姿態、氣質及風韻都像。她天生的好氣質,貴不可當。說起話來是一口的吳儂軟語令人有說不出的舒服。

老同學倆人在蘇州相遇,格外多了一份親切。淩兒在一旁安靜的聽著我們談論台灣家鄉的往事,雖然她一句都聽不懂,但看到小伍開心的樣子,一旁的她也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飯吃到一半,小伍才想到向淩兒介紹我,他看著淩兒,用嘴努著我的方向說:「威廉可是我們這票兄弟裡最棒的一個。高中時代就很有才華,能寫能畫,又是籃球班隊,人長的又高。只是不知當年那根筋不對,畢業後大家都唸了大學,唯獨他老兄執意去唸軍校,畢業後分到空軍,台灣的機場大半他都待過,還好,他沒當一輩子的軍人,不然太可惜了。」我笑了笑,沒有答腔。假裝沒有聽到他講的話。低著頭繼續吃著我的大閘蟹。

那夜後來就住在蘇州,夜裡我和小伍聊到他們認識的故事時,才知道淩兒並不是我們大夥所想的"酒店公關"。

淩兒白天在台資的企業的人事部們當小主管,小伍因為幫她們公司做教育訓練,工作上的往來。倆個人一開始就是這樣認識的。那天,上課時間到了,淩兒一直沒看到小伍,幾個學員在教室裡發呆,淩兒心想,怎麼搞的,這都過了大半晌了,還不見他的人影。打了小伍的手機,但手機也沒有人接。她叫那幾個學員都先回去工作,改天再通知補課時間,一個人拎了包包就朝小伍的住所找了去。

小伍初到蘇州,不諳這兒的氣候吧,夜裡著了涼,白天發燒快39度,迷迷糊糊裡,聽到電鈴聲。但已無力開門。最後淩兒跑去找房東哪,拿了鑰匙才進了門。之後又叫了計程車把他送到醫院。在去醫院的途中,迷迷糊糊裡,她抱著他,小伍感受到淩兒身上的溫暖和那渴望已久的關愛。他覺得這個世界最深的悲傷莫過於一個人流落天涯的孤單。那種全世界都棄他而去的孤單,在他心中凝結成化不開的鄉愁,他的生命,彷彿輕如風中的棉絮,隨時會飄散的無影無蹤。那天之後,這兩個靈魂就緊緊的牽繫在一起。淩兒雖然知道小伍在台灣己有老婆孩子,但她從來也不曾提起這檔事。只一直把他當成心上的男人侍奉著。

2002年底小伍蘇州的3年合約滿了,公司派了新人來接他的工作。

那天他打電話到上海給我,叫我一定要來一趟蘇州。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說,來了再說吧。下了班,我攔了一輛計程車,一路狂飆往蘇州。還是一樣深秋的季節,蘇州的橋上掛滿了燈籠。小橋旁同樣的那家餐廳,但這次沒看到淩兒。小伍一見到我,請我答應他一件事,我一臉疑惑。他說:「能不能幫個忙?我要調回台灣了,你能不能爾後每個月來看看淩兒,淩兒是個好女孩,是我不好,已結了婚卻還愛上了她,這下我可把她害慘了,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如今我走了,她也沒臉再待在那家公司了,現在她已辭掉了工作。」小伍看了看窗外,灌了一杯酒接著說:「我本來叫她辭了工作去上海找你,看看你那有沒有適合的工作,但她不肯。我明天就要走了,但又怕她想不開,要你來,是想請你這老同學幫我安慰安慰她。淩兒在這除了你之外,也沒有認識任何一個我的台灣朋友,等我回台灣後,還請你務必幫我多多關心她」

那天晚上,回到小伍的住所,我發現淩兒一個人在房裡幫小伍整理著衣服和行理,我靜靜的走到她身旁。小聲的說:「淩兒,小伍回台灣後,你有什麼打算,有什麼我幫的上忙的事情,你就打個電話來吧,也讓我這個做朋友的為妳分擔些。」淩兒轉過頭來,看著我,露出感謝的眼神,淚珠在眼眶上打轉,沒讓它流下來。她對我點了點頭,又背過身去繼續整理小伍的行理。

她整理著行理,感嘆的說著:「我自己是個孤兒,這輩子最看不得別人孤單,小伍剛來蘇州時,我常在超市碰到他,看他一個大男人,在超市買菜,瘦瘦長長的背影,顯得十分孤單。我嘗想,他從台灣這麼遠來到這,沒親沒故的。應該很想家吧。看到他站在講台上寫著白板的身影,我不知不覺的就愛上了這個背影。大家都說台商沒一個好人,每個都是負心漢,我也知道我不該愛上他,但當選擇和他在一起時,就沒打算將來能留著他。也許是上輩子我欠他的吧。這生我就只打算守著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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